撰文 | 黑佳慧黄柏涵编辑 | 张 霞
过去二十多年间，掌握编程技能如同手握开启未来的钥匙。无数小镇青年靠着写代码，改写了命运轨迹，最终在城市扎根。
然而随着 AI 技术崛起，这条上升通道正逐渐收窄。许多基础编码工作，AI 编程工具都可低成本完成——这些工具不仅能自动生成代码，还能优化结构、排查漏洞，效率甚至远超初级乃至中级开发者。
程序员的不可替代性正被迅速削弱。不少码农，不得不寻求职业转型。
投了 150 份简历，没找到对口工作
直到大四下学期，软件工程专业应届生橘子才发现：IT 行业，本科毕业就能月入过万的时代，已经一去不返。
今年 4 月到 7 月，她在招聘软件上与近 2000 家企业有过沟通，一共投递 150 多份简历，但多数都石沉大海。仅有的几封面试邀约，最终也因工作地点不符而未能成行。
橘子毕业于南京的一所民办二本院校。今年，该校的软件工程专业共有 288 名毕业生，有 23 人考取了国内外研究生。
"我身边只有一个人做了软件工程专业相关的工作，也有人跨考其他专业研究生。"橘子说，"直接就业的同学中，很少有人从事本专业相关的工作。"
计算机类专业的本科毕业生，越来越不好找工作了。在社交网站上搜索"计算机类专业就业"，"饱和""冲击" 成了新关键词。
图 | 大厂的招聘配额从 2023 年起明显变少
某招聘平台数据显示，这两年，初级程序员的岗位需求较疫情前出现断崖式下跌，其薪资水平也较疫情前同比下降 10% 以上。
毕业于某 985 大学的汪冉相对幸运一些，最终拿到了大厂 offer。但个中难度远超他的想象。
汪冉就读的大学在全国计算机学科排名前五。前几年，他的师兄、师姐们在招聘市场上十分抢手，许多人在春招阶段就能拿到七八份大厂 offer，能在百度、快手、美团、B 站等企业中随意挑拣，年包 40 万也能被调侃为"白菜价"。
但今年，阿里、腾讯、字节跳动等大厂不仅坑位变少了，而且动辄要求硕士学历，平均招聘经验要求从 3 年提升至 5 年以上。
面试时，汪冉发现大多数公司不仅看重项目经验，还期望应聘者能熟练运用 AI 工具，并独立完成复杂系统设计。
他常会遇到类似的提问："能否胜任全栈开发工作？懂 Devops（开发与运维的结合）吗？"
这些问题在过去并不常见，如今却成了基本要求。汪冉坦言，自己准备了近一年，刷题超过 500 道，参与两个开源项目，才勉强够到门槛。
即便如此，他最终的薪资也比往年同期缩水近 20%。
AI 来袭，码农们的高薪神话碎了
毕业却找不到对口工作，这对于 4 年前的橘子，是难以想象的。
2021 年，正是程序员高薪热潮的顶峰。"月入三万起步""工作三年全款买房"的故事在社交媒体疯传。
填报高考志愿时，橘子丝毫没有犹豫地选了软件工程专业。在她看来，这个专业技术性强、壁垒高，即便是普通院校毕业，也不愁没饭吃。
过去十几年里，进入 IT 行业，一直被小镇青年视为改变命运的捷径。
2008 年前后，中国软件产业飞速发展，行业人才缺口巨大。相关数据显示，当年软件从业人员仅不足百万人，而产业规模却快速膨胀。只要具备基础技能的人才，几乎都能找到高薪岗位。
冰淇就是那一代人中的幸运者。出生于黑龙江省某个小镇的她，大学就读于信息与计算科学专业，毕业后顺利进入互联网行业从事前端开发工作，此后职业生涯一路坦途。2011 年，毕业刚满三年的她月薪就已过万，远超当时同龄人的水平。
努力与回报在当时几乎是成正比的。即便是普通院校出身的学生，也能通过在这个行业打拼，成为高收入人群。
2010 年，马原考入河南一所三本院校的网络工程专业。这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，录取分数只有 400 多分。
但因为专业抢手，2014 年毕业后，马原很顺利的上海找到了工作——在一家重工企业负责电商配套网站的开发，月薪 4000 元，包吃住。
次年，他跳槽到一家财经培训机构，负责网校题库的后端开发。2012 年，他又进入一家做零工众包的公司，工作了近三年。之后入职某交通类 APP，继续从事代码开发工作。
毕业后这五年内，马原从未有过职业上的空窗期。每次跳槽，薪资基本翻一倍。
2022 年 3 月，马原重回在线教育行业，在某人工智能教育公司负责客服电子信息化和直播业务，薪资接近 4 万元。
毕业于武汉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刘星，也吃到了行业红利。2020 年，硕士毕业后，他投递简历不到半个月就拿到了华为、小米等公司的 offer。
经过多方考量，他最终选择了一家专注于汽车售后市场的互联网企业。因为公司发展迅速，刘星在半年内就拿到了期权，年薪超过 20w+。
过去许多年里，程序员们的故事在几乎都带着"逆袭"色彩。会写代码，是小镇青年跃迁为中产阶层最可靠的入口之一。
然而，繁荣的故事并未持续太久。疫情过后全球经济下行，互联网红利期结束，全球互联网公司陆续进行组织调整。程序员这一庞大群体，成为首批被缩减的对象。
2022 年，Meta 裁员 1.1 万人，Twitter 裁员约 50%，微软也进行了多轮裁员。在国内，阿里、腾讯等大厂的招聘策略也都转向了保守，秋招名额开始大幅缩减。
AI 技术的出现，对程序员而言更是雪上加霜。早在 2021 年，OpenAI 就推出了 AI 辅助编程工具 Codex。
此后，又涌现出 ClaudeCode、Cursor、Windsurf 等工具。这些工具，不仅能自动生成代码、修复漏洞，甚至可以独立完成小型项目。许多过去需要两天完成的项目，现在半天即可交付。
效率提升的背后，是对基层岗位需求的骤减。
去年，冰淇的公司最终没能撑过行业转型。经历了为餐饮行业开发点餐系统的失败尝试后，公司裁员数百人，她也在被裁名单之列，还遭遇拖欠工资。
2022 年底，马原也遭遇了职场寒冬。因为疫情等原因，他所在的团队项目难以实施交付，最终因项目回款问题原地解散。
之后再找工作，薪水开始腰斩。24k 已经是马原能要求到的最高月薪，不想加班的话，最多只有 20k。
程序员这一职业群体，第一次大规模感受到"被替代"的危机感。
40 岁女程序员，转行做了正脊师
面对接连收缩的就业市场，冰淇最终选择离开程序员行业，转型为正脊师。
十多年的程序员生涯，即便冰淇坚持练习瑜伽，也未能抵消长期久坐带来的健康问题。冰淇发现，仅凭自己拉伸无法改善所有身体问题，便开始寻求体态调整、骨盆修复等专业帮助。
"那时我就考虑，未来或许可以朝这个方向转型。"去年年底，冰淇参加了专项职业技能提升培训项目的考评，获得了精准正脊师证书。这一年，她 40 岁。
和前端开发相比，正脊师薪资低、工作时间长。但冰淇认为，这是一个难以被 AI 替代的行业。
"这个行业容不下中年人。"马原在 35 岁之前就开始筹谋职业转型。
为此，他准备了 30 万元储备金。并在 33 岁的这一年，开始备考律师资格证。
马原把程序员的项目化思维搬到法考复习里，给自己制定一系列项目落地的方案：上午休息，下午和晚上学习；先听课、做笔记，再整理错题集，之后复盘。整个学习过程中，他敲了 80 字的笔记，仅用 142 天就通过了考试。
8 年的码农经历，让马原在将技术事实转化为法律语言方面，具备独特优势。成为律师后，他转为为程序员打官司。如今，马原已代理过多起互联网案件，收入超过当程序员时。
刘星则把目光投向了更"传统"的行业。
这几年，因行业波动以及疫情冲击，刘星的职业路径多次被迫中断。从汽车公司离职后，他在游戏公司、网络安全公司辗转了两站，担任过程序员、产品经理及项目经理，却频频遭遇项目停摆、公司撤资。
刘星感觉就业环境明显恶化，职业保障性和稳定性远不如前——工作机会多为外包、薪资减半或缺乏规范的劳务合同。
2024 年年底，因为自己的车需要进行凹陷修复，刘星注意到了汽车凹陷修复这块细分市场。他计算这类服务的客单价，并简单评估了门面店的潜在收益。结果令他惊讶，这类传统技术工作的收入水平，甚至可能超过他先前所处的程序员岗位。
图 | 刘星转行汽车凹陷修复
刘星当机立断，决定转型。他前往南京培训工厂，苦学了两月汽车修复技艺。并于今年 7 月，在武汉开启了创业之路。
AI 工具的出现，深刻改变了程序员的工作属性。目前，程序员们已经逐渐分化为两类：一类是掌握底层研发、算法设计和跨学科融合的高端人才；另一类，则更多是学习并使用新技术工具，完成简单需求。
前者人数稀少，后者随时面临替代。程序员作为"稳定中产职业"的社会认知，已经被打破。转行不再是少数人的选择，而逐渐成为常态。每一位程序员都可能会面对"去哪里"的抉择。
刘星认为，技能或许会过时，但思维不会。
在新行业里，他依旧延续了编程训练带来的逻辑化思维。为了打造差异化，他借鉴互联网思路推出了分级服务方案。
此外，他还自主设计了在线工单系统，以解决服务标准化和询价成本高的问题，通过社交媒体开展汽车内容自媒体运营。
不到两个月，刘星和他的团队已经服务过上百位客户。
"只自己接单的话，月入两万不是什么问题。"刘星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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